君爱译文

**原文作者：威廉·施文克·基尔伯特

**原文来源：经典短篇小说101篇（英文原版） Kindle

2018.11.10 二次修订

我穷困潦倒，身患重疾，常年卧床。过去的六年，我蜗居在威尼斯河巷角落边的一间小居室。除了一位耳聋的老阿姨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再无他人相伴。靠着画花卉水果这些在威尼斯最便宜的物件，一年勉强有三十镑的收入。我把画好的水彩画寄给伦敦的一位朋友，托他把画卖出去赚点小钱。不过，总的来说，我挺快乐、挺知足。

有必要详细介绍下我房间的位置。我的房间只有一扇窗，窗子离运河有五英尺高，窗户上面的房子超出六英尺远，遮蔽了湖面。一根粗木桩深深打进河床内，支撑着房子超出来的部分。这布局限制住我的视线，导致我看不见对面房子十英尺以上的地方，即便我拖着不便的身体尽力向窗外看，也只能看见河面上下不超过十五英尺宽的距离。虽然视线有限，但河面上的倒影却很是清楚。倒影里偶尔出现头脚颠倒的居民。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在阳台和窗子里的日常点滴。

六年前，我刚搬进这个房间时，一位十三四岁小姑娘的倒影吸引我的注意。每天，她都出现在我有限视线上方的那个阳台。她身旁有个小桌，小桌上放着一瓶鲜花和一件刺绣。天气好时，她坐在那儿从早到晚辛勤地工作。她是个勤劳的小女孩，应该是靠做针线活维持生计。倒影中的她衣裙整洁，相貌俊俏。她有一位患病的老母亲。暖和的日子里，她的母亲会和她一起坐在阳台。我兴趣盎然地看着小姑娘给老太太裹上披肩，给她的椅子垫上枕头，把她的脚放在脚凳上。她时不时地放下手里的活，亲吻抚摸老太太片刻，然后又继续自己的工作。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女孩渐渐长大，她的倒影也慢慢变长，算是长成个小女人，应该有十六七岁了。我只能在一天中最宜人的时候工作几个小时，因此有许多时间观察她的举动，也有足够的幻想去编织和她的小浪漫，并赋予她一种理所应当的美丽。我看见她对我的倒影也产生了兴趣，也许只是我自作多情。当然我能看见她的倒影，她也能看见我的。某天，她好像正直视着我的倒影，也就是说，她的倒影正直视着我。我不抱希望地对她点点头。喜出望外的是，她的倒影也点头回应我。就这样我俩的倒影相识了。

不多时我便爱上了她。但是很长时间我都不敢更进一步，只是每天早晨在阿姨把我从床头移到靠窗子的沙发上之后，我会朝她点一次头。傍晚在她要离开阳台的时候，我们会再点一次头。有一天，当她的倒影正看着我时，我对她点头，并朝河中放入一朵鲜花。她点了好几次头，还指给她母亲看。之后，每个早晨我向水中放一朵花以示早安，傍晚放另一朵花以示晚安。我的花并非徒劳无功，因为不久后的一天她也跟着放入一朵花。看着两朵花在水中相遇相合再一起漂向远方，她笑着拍起了手。之后的每个早晨，每个傍晚，我放一朵，她亦随一朵。当两朵花相合，她高兴地拍手，我也拍手。但有时两朵花遇到阻碍不得不分开，她甩开手显得相当失望。我试着学她的样子，但满是英伦味道总学不像。当偶尔经过的冈朵拉将两朵花粗暴地碾开，她快要哭了，我也流出了眼泪。然后，她像演哑剧般指着颠倒的天空，好像在告诉我，是天意让我们的花沉没。我学她的样子，虽然没那么美丽，但也试着宽慰她：老天爷下次会善意些，也许明天我们的花会更幸运地相遇。纯真的情愫在我心中慢慢酝酿。有天，她给我看她的十字架，然后亲吻了它。我也拿出常伴身边的银质小十字架，并亲吻了它。这样她便知道我们拥有同样的信仰。

可有一天，小姑娘不见了，好几天都没看见她。我一如既往地向水中放入鲜花，可再没有花与它相随。一段时间后，她又出现，一身素衣，时时哭泣。后来我才得知她母亲去世了。可怜的孩子，至此在这个世界上，她孤身一人。多日以来，她不放花相随，也不再点头道安，只寄情于工作，并不时以手绢拭泪。她偶尔放下手中的活，盯着面前老母亲的摇椅，泪如雨下。但终于有一天她站起来朝我点头，之后，一天又一天，她的花顺流而下，我的花紧随其后，命运多舛的两朵花一如往昔，相合相离。

然而最黑暗的日子却是那天，我看见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船夫笔直地站在他的冈朵拉前，将他的船划到她的房子旁，和坐在阳台的她说着话。他们说话的样子像是认识许久的老友。真的，我能看得出。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抓着她的手，足足有半个多小时。终于说完话，他离开，我的心却沉重起来。但不久我又宽慰起自己，因为就在那船夫离开后不久，少女掷下一束长在同一枝干上的两朵花。起先我不懂这其中的寓意，后来我明白她是想告诉我，她和船夫只是兄妹。那我就没有理由去悲伤。我开心地对她点头，她也对我点头并开怀大笑，我也笑了。之后，一切又回到往常。

黑暗阴郁的日子却又接踵而至。为了进行治疗，我只能完全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多日来，我担心焦虑，害怕少女和我从此不能相见。更可怕的是，她会觉得我是不辞而别。整夜我睁着眼躺在床上想着该如何告知她事实。即便绞尽脑汁，看似切实可行的计划到了白天就显得完全不着边际。一天，照顾我的老阿姨告诉我说，有一个船夫问她住在这儿的英国先生是搬走了还是离世了。这真是美好的一天！我意识到是少女在担心我，让她的兄弟来问我的情况，那他一定会明明白白告诉她我迟迟不出现的原因。

那天后，甚至在我卧床不起的三个星期里，每日清晨都有一朵花放在我的窗沿，就在船上的人触手可及的地方。到我终于能活动的那天，我同往常一样坐在窗边的沙发。少女看见了我，开心地拍着手。在我视线里头脚颠倒的她的那份开心同我的喜悦一样溢满脸颊。当那位船夫经过我窗子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叫住他。他把船划过来，笑容满面地告诉我，看见我身体康复他很高兴。我谢谢他和他的妹妹在我生病的这段时间里对我的关心。从他那儿我得知少女的名字叫安吉拉。她是整个威尼斯最美丽，最纯真的姑娘。所有人都觉得他能有这样的妹妹肯定很幸福，但更幸福的是，他不仅是她的哥哥，还将是她的丈夫。他们明天就要结婚。

听到这，我的心肿胀得要爆炸。一时间，我只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急速奔流。我逼着自己挤出几句尴尬的祝福。他走了，快乐地唱着歌儿。在他离开之前，他问我明天他们从教堂回来的时候能否带着他的新娘来看看我。他说：“因为我的安吉拉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您了。她经常跟我提起，有个可怜的英国人是位虔诚的基督徒。年复一年他只能终日躺在窗边的沙发上。她说了一次又一次，说她多想和他说说话，安慰下他。有一天，你朝河里丢了一朵花，她问我她能不能也丢一朵。我说可以，因为他能明白这是对备受病痛折磨的可怜人的同情。”

原来这是怜悯，不是爱。诚然这种爱与怜悯相仿，而怜悯驱使她对我的健康起了兴趣，那这一切就此画上句号。

我原以为是两朵花长在同一枝干上，其实是两朵花绑在一起，所以这想传达的是她和船夫是已经订了婚的情侣。于是我看到这束花所流露出的喜悦让她高兴，因为她以为我在为她的幸福而开心。

第二天，年轻的船夫领着一队冈朵拉盛装出行。安吉拉坐在他的冈朵拉上，因喜悦而涨红了脸。之后他和她走进我的房子，来到我的卧室。多年来我都是看着她的倒影，现在见到她的真人，这感觉真奇怪！她祝愿我幸福，希望我的身体快点好起来（好起来是不可能的）。我语无伦次，满眼泪水的把分不清在床头还是在桌上陪伴我多年的银质小十字架送给了她。安吉拉虔诚地接过十字架，画完十字祈祷后，亲吻了它，然后和她开心的丈夫一起离开。

船夫们边行边唱着他们的歌。当歌声渐行渐远，日落的残影环绕着我。他们唱的应该是首安魂曲，祭奠曾经唯一一份走进我心房的爱情。